行程最後一天清早醒來,坐臥在房間窗邊,一次讀完飯店贈送的兩日早報,千人怒撐菜園村的新聞事件篇幅很大,跟香港進出內地的高鐵興建土地徵收有關。花了一點時間細細讀它,加以這四天在香港這塊土地上旅遊培養的情感,突然有些感觸。

看來,土地的爭議,到哪裡都差不多,美國的,南非的,雲南的(註),台灣的,香港的,全部都一樣。情節大同小異,結果差不多。衝突→流血/不流血→妥協/和解→發展/保留→改變。

報上的社論寫著斗大的標題:高鐵,香港大地上的一道傷痕。

高鐵這種超級基建投資可能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最大幻象,因為,幻象不純粹是假的,而是弄假成真,明知它是假的,但當我們把它當真玩了以後,它會漸漸成為我們的現實,玩多了玩久了,甚至會忘記我們最初只是假裝它是真的。本來沒有人需要每天花48分鐘從香港到廣州,可是,當港府肯花七百億又不介意永遠無法回本時,好像真的每天就會有許多人來趕搭這班特快車一樣。更重要的,好像從此就可以透過這班快車回應祖國的召喚,進入另一個幻象,經由全國高鐵網路連結上崛起的大國,那樣。

七百億港元,將近三千億台幣的基建投資,是整個八八風災重建撥款的兩倍多,台灣為了一千多億怎麼運用就已經吵翻天了,香港人對這四百億港元增資到七百億的超級投資,卻冷靜旁觀和諧從容得奇異,只見媒體一頭熱地把菜園村民家園的情感力量放到最大,好像很期待看到鏡頭前小小的村民去硬撼這七百億推土機的悲壯奇景,那樣。

接上祖國的這條鐵路,是慾望,也是創傷的表徵。香港回歸之前,港英政府拿玫瑰園為危機中的香港信心打嗎啡,今天港媒翻炒舊招,拿著英國人留下的過期針藥延續生命。筆者說:高鐵,不是通往天朝大國的大道,比較像是橫躺在香港大地上的一道傷痕。不過,在發展幻象中,港民已不懂得自己去感受痛楚,只能透過媒體從菜園村民的痛楚中瞥見自己的創傷。電影悲情城市的最後一幕,一場家族大合照記載了一個時代的故事。傷春悲秋,生死存照。城市本來不悲不喜無感無情,是人事起伏群眾哀念如不散的陰魂如毒瘤,為悲情立碑。香港人甚至興起到菜園村拍『悲情城市』的大合照做為歷史紀念。菜園村的感召是城市人的鄉愁,懷的是從來不曾存在的情感之鄉。

說實在的,迎面而來的,我們誰也回不去了..

菜園村事件,報上說有一些人後來放棄抗爭自願離開了,他們願意到遠一點的地方,拿賠償的錢買地建屋。他們的態度說明,依戀不是永遠,發展不是一面倒的不好,錢可以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至於留下來的那些,就如同當初堅守皇后碼頭到最後一刻的抗爭者說的一樣:皇天后土,本來是我們的。

今天,香港樓炒到一般人都買不起也住不進去了,官員叫大家十年後住到東莞或深圳(高鐵通了之後),每天通勤來回沙田尖沙嘴返工,網路上更有第三代安慰買不起樓的第四代:不一定要買樓的,活不下去就走吧。五十年前的老香港人鼓吹對香港的歸屬,到第三代終於見到了,卻不是一個政治經濟文化可以自主能夠安身立命的香港。世事總是帶點嘲諷和難以預料的,是不?

那,台灣的命運,又何嚐不,是呢?


註:
雲南有個小村落,本來與世隔絕,後來有了電視,有了電話線,多了許多生活上的便利。道路鋪進來了,農田沒有了,村民沒事可做了。『這是一個自殺率很高的村落』研究者這樣說。那些務農的男人一雙手閒著了以後要做什麼呢?聊天,打牌,生活虛無。這種忙碌踏實的切斷,磨人意志斷人心腸,最後把人推向懸崖,這就是中國式的憂鬱農村,是時代變遷不得不面對的文明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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