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小七

我沒有見他最後一面
那七天裡，我每天都有機會可以去看他的
但我就是不肯去看
不是不敢，是不願意
因為這個原因，我內疚了好幾年
自己的爺爺，為什麼不願意看呢

直到我把這個放在心裡很久的遺憾說出來
我的朋友告訴我，因為我還不想接受那個事實吧
他說，因為一但看到他，就確定他已經走了
也許，我是不願意接受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哭得這麼傷心
也許，我只是不肯接受那些傷心全都是真的



現在我努力回想，雖然還是好混亂..

爺爺走得很突然，下午接到醫院說要將爺爺轉回老家廳堂等候安息
剛好休假的老媽就先趕回鄉下standby，幫忙處理一些瑣碎的雜務
我在台北度假，直到稍晚凌晨才接到弟弟的急call（還是B.B.CALL的年代）
回訊時弟轉告爸的交待，要我提早結束假期連夜趕回台中
隔天一早，哥從金門搭第一班機抵達台中，爸結束徹夜的勤務
三人駕車南下，順路接到在雲林工專（現虎科大）唸書的弟弟
在我們抵達老家安置好的靈堂之前，爺爺早已氣絕壽終正寢了

車子在三合院外車道上停妥，爸帶頭第一個跪，一路跪進靈堂
哥和弟很自然地跟在爸的身後跪著、口中喊著哭著（究竟喊什麼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眼前這一幕讓我腦子空白，我很疑惑：
為什麼要這麼急著跪爬？
為什麼不能走到靈堂前再好好地跟安息的爺爺致敬？
為什麼需要這麼傷心？
遲疑了幾秒，反射動作也跟著跪，就這麼一路跪進靈堂去
我安靜低著頭，不時偷瞄了幾眼身旁哭得好傷心的其他人
我，沒有哭

連續幾天大家輪流守在靈堂邊，氣氛沉重得叫人窒息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靠近那個用惟幕隔離的神聖區域，我只是遠遠地望著
到這裡為止，我仍然不明白所有圍在這個三合院裡的人為什麼都這麼傷心？

直到有天夜裡，親眼看到爸爸坐在角落泣不成聲，我才不自覺地流下我的第一滴淚
那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眼淚、聽見爸爸心裡的脆弱和不堪
也是第一次體會親人的離去竟會如此心酸、心痛、和心碎
全都是因為爸爸的眼淚

就算經過了這麼多年
我還是無法接受至親的眼淚，那比任何的任何更能催促我流淚
可我是打從心底為爺爺的解脫感到欣慰的
因為，直到爺爺安息為止，他已經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十二年
除了小時侯回鄉下過年有爺爺發壓歲錢的回憶之外
我對爺爺的記憶，全都是在療養院的病床上
常常跟著爸爸每個周末台中－高雄兩地跑，純粹為了陪爺爺多講幾句話
看著爸熟練地按摩爺爺皮包骨的手
一邊挨在爺爺耳邊不斷問著：我是阿炫啦，認得出來嗎？..


死亡，傷害到的，只有留下來的人而已。


親愛的爺爺
今晚我突然很想念你
想念你那慈祥的笑容
其實我知道你特別疼我
每一年給了大家紅包還會偷偷再塞500塊給我
我很想再聽你跟我說＂給妳500塊去買糖＂的客家口音
我知道你一直在那裡忙著吃喝美食保祐大家平安健康，所以不急著跟你相聚

爺爺，你現在的家，是一個很棒的地方，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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